怪租客（二十七）【下】
无数相似的日子总是有着不同的日期。
渡边麻友抬抬头看了看才出来不久的太阳，继续朝便利店走去。
接近十月的早晨虽然有明媚的阳光，却还是带上了微冷的气息。柏木由纪看着窗外明朗又裹着冷意的天空，心里一直在回忆渡边麻友刚才出门有没有穿外套，她不会穿着起床那身就出去了吧。
“所以你是说……你不相信渡边麻友关于她公司的那些话，想要调查？”
片山阳加迟疑的问题打断了柏木由纪的出神，视线由散漫重新变回专注，柏木由纪收拢心神，不急不忙地回答。
“不是的，我相信她。”
“那你还……”
“但我不相信她的公司。”
冷静的语气，听得片山阳加都觉得有点凉。
“阳加，你想，那个公司可以从医院追着渡边麻友到我这里，优子跟踪前田敦子那么久都没有收获，我怎么放心渡边麻友回去？”
柏木由纪慢慢抬头看向片山阳加，眼里竟是不曾出现过的忧虑，连带着声音都透出隐隐的脆弱。片山阳加看着这样的柏木由纪，不知道怎么开口。
“所以，我现在只能让人暗中盯着渡边麻友，一旦渡边麻友和公司的人有联系，我才能顺藤摸瓜。渡边麻友要自己摆脱公司，那是她的决定，我不会插手。我这样做，只是希望万一她出了事，我不会一无所知……”
茶杯里的热气消散，顺带着也散走了房间里的一切声音，静得出奇。
“我只想要她好好的……”
沉默一段时间后柏木由纪再次出声，她把头低下去，音调也跟着低低的，到最后的尾音时几乎听不清，向来清亮自信的嗓音都异常地透出了担忧无助的语气。
一旁的片山阳加听着，觉得由纪似乎在害怕什么。这很不正常，柏木由纪从不害怕，每每都是一副胜券在握、扮猪吃虎的样子，即使作为柏木家大小姐被绑架时也是一脸平静。如今这个模样，难道只是因为那个齐刘海的渡边麻友？片山阳加想得胃疼，不由得皱了皱眉，伸手拍拍柏木由纪的肩膀，安慰地说道：
“好了，我马上就安排人手给你，你告诉他们怎么做就行。”
“嗯。”
柏木由纪继续低着头，眉眼微垂。她真的害怕，渡边麻友躺在地板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现在回想都会让她心头一紧。就如刚才跟阳加说的那些话，只是单纯的陈述利害关系都会让她觉得好像下一秒一切都会发生，心里的不安怎么也散不去。
片山阳加想的没错，柏木由纪等不及了。
渡边麻友可以等，但柏木由纪等不了。
越是有想保护的东西，接近时越能够发现自己的弱小。当柏木由纪发现自己想帮助渡边麻友摆脱那个公司时，父亲突然的出现瞬间切断了她可掌控的一切人手。渡边麻友还在那个公司一天，对柏木由纪来说都是一种担心忐忑的折磨。因此，她不得不把计划提前，只有尽快控制集团，掌握自家的资源，帮助渡边麻友才不会是一句空话。
原本只是为了解除婚约而暗中计划，如今却成了保护渡边麻友的唯一筹码。
求助于阳加，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好了，这个我答应你了，还是来谈谈股东这边的事吧，我目前这边只有百分之八不到的股东可以操控，距我们预想的数值还有一点距离。”
看着柏木由纪出声，片山阳加赶忙转移话题，几个手下不是重点，今天的主题应该是关于集团的问题。片山阳加把当前的状况跟柏木由纪做了说明，按照原本的预想，柏木由纪不便出面，由片山阳加私下拉拢股东，只要达到十左右，就有办法参与到公司话语权的争夺中，之后配合媒体导向，柏木由纪的胜算不小。但现在因为着柏木由纪的催促，阶段成果尚未达到预期。
“我这边有二十左右，足够了，其他的你尽快搞定。”
柏木由纪的一句话惊得片山阳加抬头看去。
“由纪，你哪来那么多？”
据片山阳加所知，因为着柏木家主的干涉，柏木由纪至今没有任何集团股份，连带着作为世交家孩子的片山阳加都没有一分，柏木由纪怎么可能一时间得到那么多。
“我和雅也周旋了快两年多，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些太太小姐人很好，都给了雅也许诺。”
柏木由纪揉揉眉心，回想自己一年前来到东京，通过黑田雅也未来未婚妻的身份在各个股东家庭里应酬的场景，不由得有了种终于得到解放的自由感。
“你跟他们订了协议？”片山阳加有点难以置信。
“我只是跟雅也订了协议，而雅也跟另外的人定协议，再由第三方乃至第四方跟股东直接签订，到了表决时候，这些人都会按协议投票。”
“多层中间人模糊来源，黑田大臣之子的允诺作为条件，难怪他们不答应了。”片山阳加喃喃几句，嘴角笑意渐明，“由纪，你竟然还留着这一手。”
“二十只是初步估计，后期的统计还没出来。”柏木由纪终于是恢复了笑容，轻松地接话。
“但是，由纪！”片山阳加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呼起来，“这样你不是必须要嫁给黑田了吗！？不然允诺那些股东的报酬怎么实现？”
“不用啊。”柏木由纪一脸无辜地看向慌张的片山阳加，笑着解释，“我有一个中间人，股东最后收到的投票指示是投给他，不是我和雅也。这是与股东协议时定下的保密条约，而股东会认为他们支持的是黑田大臣接任集团，所有都和我无关。”
听到这里，片山阳加紧锁的眉头终于是化开了，笑着喝了一口茶。
“雅也竟然也肯答应，你也是够厉害。”
“他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无所谓的牺牲？”柏木由纪淡淡接话，心里对黑田雅也说过的“代价”很是不满，人有能力的时候为什么要被操纵来操纵去呢？就像渡边麻友，没钱都敢理直气壮地烧钱买周边，过得随心所欲一点有什么错，这跟自己的出身有什么关系？
柏木由纪隐隐觉得，自己的价值观似乎被渡边麻友改变了许多。
原本觉得随波逐流、不值一过的人生似乎也有了继续的理由。
这样想了想，柏木感到莫名的愉快，渡边麻友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脑海里——奇怪，买个杂志怎么去那么久？
“唉……当初看着你对黑田笑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俩就是一对了呢……”片山阳加摇了摇头，一副“想当年”的样子闲聊了起来。
“我对谁都那样笑。”不理睬片山阳加，柏木由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今早化妆匆忙没来得及涂护甲油，指甲的光泽有点暗沉，柏木由纪微微撅起了嘴，有点不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由纪你和渡边麻友……”片山阳加忽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靠过来，吓了柏木由纪一跳。
“我和她？怎么了？”听不出好友的意思，柏木由纪冷淡地回问，眼睛还盯着自己指甲看。
“就是你们俩，有没有……”
此话一出，柏木由纪立马懂了，整个人瞬间红成只煮熟的龙虾，带壳的那种。
“没有！啧！你说些什么啊！……”急急忙忙地辩解，柏木由纪完全没有了之前运筹帷幄的淡定从容。
“那……你们不都睡在一起了吗？”片山阳加反倒不解，眼睛还扫了一眼整个公寓里仅有的一张床上。
“看什么啊……我们真没有……”看见片山阳加目光的落点，柏木由纪更加的窘迫，语气无奈。
“你们俩挺奇怪的呢……”收回视线的片山阳加还在喃喃自语，柏木由纪只想抛弃良好的素养把这个心思不正的昭和风女人赶出去。
“谁说睡在一起就会……”
“咔嗒——”
一声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柏木由纪正要开口的辩解，渡边麻友逆着光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眼神略有点迷惑地问道。
“睡在一起就会怎么？”
柏木由纪觉得脸更加地红了。
一旁的片山阳加尴尬地笑笑，随即示好地招呼渡边麻友进来，“没什么，麻友你回来啦。”
“嗯。”渡边麻友眨巴眨巴眼，脱鞋进了房间，然后脱去身上的红色毛呢外套。考虑到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她出去只穿了条简单的卫裤，外面套着保暖的厚外套，这一脱掉，便露出在应援T下细长白皙的手臂，青色的经络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晃了柏木由纪的眼。
不知道这衣服下的身体是不是也这样的白。
猛然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的柏木由纪面色一惊，急急忙忙地找水喝来做掩饰，伸手到茶几上时才发现渡边麻友之前只拿了一杯茶给片山阳加，没有自己的份……
一只手就这么欲盖弥彰地摆在了空气中，收回来也不是，伸出去也不是。
“给，你不是不爱喝苦茶吗？”
渡边麻友从购物袋里拿出买回来的爽健美茶，本想直接递给柏木，却看到紧紧靠在柏木由纪身上的片山阳加时微微皱了下眉。柏木由纪的房间空间有限，沙发就一个双人的和一个单座，柏木和片山说话，便一起坐在了双人座上，彼此的距离挨的很近，片山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柏木由纪手臂上。渡边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把饮料递了出去。
沙发上的柏木由纪听到渡边的声音转头，看见渡边手里饮料的时候心中的窘迫就像得到救命稻草一样消了去，一边说着“不是去买杂志吗，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一边暗舒一口气地伸手去接。
结果没有接到。
柏木由纪看了看距离自己的手还有一点距离的饮料，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站在原地的渡边麻友，有点无语。
“你递过来一点。”
“自己过来拿。”
渡边的口气倒是平淡，人却像生了根似的不肯向柏木由纪走近一步。
柏木由纪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去拿饮料，离开了紧挨着自己的片山阳加，渡边之前略僵的脸色也稍稍舒缓了一下，但很快又僵了回去。
因为柏木由纪拿了饮料后又坐回了沙发里，旁边的片山阳加依旧紧紧挨着她。
不满地嘟了一下嘴，渡边麻友把袋子里的其他东西放好，拿着刚买的漫画朝着片山阳加和柏木由纪坐着的沙发走去。
沙发上的两个人奇怪地看着她。
下一秒，渡边麻友面不改色地坐到了柏木由纪的腿上。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你干什么？”
柏木由纪耳朵有点烫，渡边麻友平日少很少这样刻意地靠近自己，今天的反常让她一时疑惑。随即她又想到，刚才渡边坐下来的时候她的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推开渡边，而是自然地把手环到了渡边的腰上，一时又羞又懊恼。
“看漫画。”
渡边麻友倒是不以为然地回答，身子还往柏木由纪的怀里挪了挪，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点。
“去旁边看去。”
柏木由纪压下脸上的热度，手从渡边腰上松开，推了推渡边的肩膀，想让渡边去旁边的单人沙发。她眼光直射渡边的后脑勺，不敢转头去看身边的阳加的表情。反正一定是很可观的惊讶就是了，柏木由纪这样想到。
“那个冷，这个暖和。”
渡边麻友低着头继续看着漫画，肩膀扭了扭抵住了柏木的推力，表示拒绝。
“哪里冷了，你过去……”
“啊……那个，由纪，我忽然想到还有事，先走啦。”
匆忙打断柏木由纪的话，片山阳加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客气的笑容堆在脸上，话里话外都是想要离开的态度。
“……哦，好吧，那阳加你以后每天把西瓜送到楼下安保那里就好，不用麻烦跑上来了，我会自己去拿的。”柏木由纪看着起身打算离开的片山阳加，又考虑了一下把渡边从自己腿上弄下去需要的难度，便开口跟片山道了别。
“嗯嗯嗯，好的，回见！”
忙不迭地推门离开，片山阳加深深呼了口气。
真是的，闪成这样，欺负单身……
走到楼下，片山阳加又顿住了脚，脸色很不好看。
等等，我刚刚……答应了柏木由纪什么东西？
欲哭无泪地抬头看去，高高的楼层连一扇窗都不给片山阳加打开。
楼上不开窗的柏木房间。
片山阳加一离开，渡边麻友便放下了漫画，却还是不肯从柏木由纪腿上下去，探身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瓶刚买的护甲油，慢慢地打开。
身后的柏木由纪看着渡边麻友的动作，一副了然的表情笑了笑，再次伸手环住了怀里人的腰，下巴放在渡边肩膀上，声音柔柔地。
“那是阳加，瞎吃什么飞醋？”
“我没有。”渡边没有抬头，手还在转着护甲油的瓶盖，语气闷闷的，不打算回头。
柏木由纪笑得愈发开心，抬手抓住了渡边还在忙活的手，虽然还是有点冰冰凉凉的，不过还是透出了丝丝热度，昭示着手主人健康的身体，柏木能感觉到这是渡边的正常温度。
“哎呀，不冷嘛，那你别来我这里取暖了。”
故意提高的语气，柏木由纪看着眼前某人红起来的耳朵，感受到那人明显的僵硬，暗暗地偷笑。
“死要面子。”
柏木由纪继续调侃地补了一句。
“手拿过来。”
安静了半晌，渡边麻友没有好气地出声，反手抓住了握着自己的柏木由纪的双手。
柏木由纪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感到了指甲间有点微凉的触感。她探头看去，只见渡边麻友低着头，认真地在给自己的指甲上护甲油，刷子一下一下地扫过柏木由纪的指尖，挠得她莫名有点痒。
原来那么久不回来是跑去买这个了。
暖流经过胸口，安心地一笑，柏木由纪把头靠在渡边削瘦的背后，找了个不算太硌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嘴里嘟嘟囔囔。
“你乱花钱……”
“你的那个用完了，这是正常购买。”
渡边一本正经地解释，低着头认真地忙活。柏木由纪闭着眼静静地听着，感受到渡边说话时背后的震动感，觉得之前微冷的天空都变得温暖起来。
你还好好的，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