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ush 十一
渡边麻友在一点点地闯进来。
这是小嶋阳菜倒下去时忽然清楚的感受。
拍摄用的浴缸道具有点小，起身时她重心不稳，身子往后滑去。众人的惊呼声中，小嶋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渡边微张开的唇和像是条件反射般朝自己伸出来的双手。
原本惊慌的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当自己的后背抵到那个人的肩膀时，对方如早已习惯般自然地出手揽住她的腰，小嶋就这样跌在渡边不算太柔软却又足够小心的怀抱里。
那双手如它的主人般纤细却沉稳，当抱住小嶋后，骨节间搂紧的力度传递出难以忽视开的呵护。
又似乎是愣了几秒，那双和主人无比相似的手像是不好意思般悄悄地移开。
当那双手离开腰间时，小嶋阳菜呆住，如一尊塑像。
在被渡边细长的手臂谨慎环抱住时，她确确实实地发现那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竟离自己很近。
是第几次被她抱在怀里了？
断断续续的画面在一瞬间劈头盖脸而来，记忆中第一次在节目里不小心栽进那人的怀中，一起住在宾馆起床时无意跌回那人的身上被对方小心护好，演唱会后台里那个只为扶稳自己而发生的戏剧般拥抱……
片段的回忆像蒙太奇般钻进视野里，小嶋阳菜发现一个这段时间以来自己都没注意的问题——
她习惯了渡边的拥抱。
越来越心安理得地被渡边抱住，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
像温水中的青蛙，面对自己一次次意料外的倒进怀里，渡边似乎习惯了伸出手拥抱自己，而自己也似乎习惯了被渡边小心地抱着。
她感到恐慌，手在片刻间冷下去，胸口却如鼓点敲个不停。
“Nyannyan，你要把麻友压瘪吗？”
已经走出浴缸的高桥南蹲在一侧，用逗猫的宠溺口气询问出神的小嶋阳菜。
“啊，嗯……”小嶋还有点恍惚，出口的都是不成句的单音节，听上去就像是承认的口气。
“诶——！？”高桥的眼睛夸张地瞪大，拖出搞笑艺人的音调。
“啊！不是！”
从呆呼呼的状态里清醒，小嶋一时间口舌不清，头还没来得及转朝后面就冲着面前的高桥南说了声毫无关系的话。
“对不起。”
“喂，这话应该去跟麻友说啊。”高桥似乎看出小嶋的心不在焉，继续用夸张的口气朝她说话。
“好的，对不起。”听出了高桥暗中的提醒，彻底反应过来的小嶋灵活地接梗，脸依旧冲着高桥。
“都说了不要对着我说啦！”
高桥做出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吐槽，小嶋自然地笑着装呆，两人如同漫才般的对话惹笑了片场的人。
笑声之中，很多尴尬就可以被轻易忽略开，甚至很多错误也可以被人忘记。
这是很常用的办法，很多人在用，也很多人认可其效果。
小嶋阳菜也是这样认为的。
至少在她站起身回头看向还坐在浴缸道具里的渡边麻友之前，她也觉得即使很讽刺，可很多事确实笑着笑着就会被忘掉。
“没事吗？”
站起来的小嶋低头看去，渡边瘦小的身子还蹲坐在浴缸里，仰头与小嶋四目相接时，精致的眼睛里递来满满的担忧和真诚。
担忧到连她一贯挂在嘴边的称呼和敬语都忘记了。
刚刚被自己强行忽视开的奇怪感受又一次涌现，小嶋阳菜站在那里看着渡边，差点又一次陷入恐慌与无措的发呆中。
不是这个样子的。
事情一开始不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一次杂志的普通拍摄，只是一个太阳很好的普通天气，来的路上也只是有一场短暂的普通堵车。
小嶋阳菜抵达摄影棚时，渡边正抹着口红，高桥则因为另外的工作而短暂延误。
渡边站起身来朝门口的她微微点头打招呼，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示意她过来这边坐。
抢了高桥的空位在渡边一旁坐下时，小嶋的心情很好，她想或许是早餐很美味的关系。
她甚至还在高桥没来时兴致勃勃地去打趣渡边，夸渡边的新发型真的很好看，还问怎么突然间又弄了个卷发。
渡边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小嶋桑觉得真的好看？”，然后没等到小嶋回答，她就被工作人员叫过去首先进行拍摄。
小嶋脸上挂着笑，坐在原地看那人走开的背影，然后觉得陌生起来。
不再是以前那个挂着双马尾的小巧身影，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时不时不知所措的孩子。那人变了，脚步变得稳当从容，笑脸变得明朗无畏，包括那即使仍然单薄的肩膀，也有了能给人依赖的轮廓。
她从那一刻感到不一样。
所以当自己跌进那人怀里时，小嶋感到恐慌和无措。
她安心于渡边的怀抱，甚至相信于渡边可以把自己护得好好的，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由自己护住渡边瘦小的身子。
那一瞬间，她还差点相信是自己变得软弱了，所以才会去依赖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
摄影工作顺利结束，渡边最早离开，她还有另外的工作要赶。
“麻友酱这段时间也很忙呢。感觉见面机会越来越少了。”
在上车时，高桥淡淡感叹了一句，引得小嶋回头看去。
那载着渡边的黑色保姆车早就驶离了视野，入眼的景物无一不是东京四四方方的高大建筑和在今天很是晴朗的天气。
一切终要远离。
所有人都将在这其中经历阵痛与成长，不止渡边麻友，也不止小嶋阳菜。
小嶋愣愣地看着前方漫长的街道，心底的情绪复杂而难解。
渡边应该是远离的。
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在一点一点地闯进来？
不知道是什么起了暗示，上车之后的小嶋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渡边的推特主页。
里面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闲话，间杂着几条肩负宣传任务的广告，平淡又舒服的一条条推文，怎么看都好像可以感觉到那人随性轻快的笑容。
一如她在所有视频里呈现的那样，即使被很多人用残酷苛刻的描述禁锢，又或被夹在无数无可奈何的事情中无能为力，但笑容仍然明亮。
再汹涌的世界朝她劈头盖脸地砸下，那纤细的腰肢也不会示弱地弯下去，却也不会故作逞强地变成矫揉造作或咄咄逼人之态。
如水一般，一切都安静地接受，再安静地处理好。
洪流咆哮而过，她依旧是她。
她其实，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呢。
小嶋阳菜突然觉得，好像什么都伤害不了那个孩子，也什么都扭曲不了那人的身姿。
不是自己软弱了，而是小孩子长大了。
她变得更强大了。
强大到似乎无人可以再动摇她，也难以击溃她。
强大到好像连自己都会在她面前安心起来。
是该高兴？可又觉得不止这样一种情绪。
嘴角自嘲地笑了起来，胸口有点酸涩，经纪人的眼睛从后视镜里看她，疑惑不解。
“麻友好像成为一个可靠的大人了。”
感叹的声音中没有喜悦，回应了经纪人的询问目光，小嶋说不上来自己是因为经纪人的眼神才说这句话，还是本来自己就想这样说。
“麻友酱？啊，是呢，气质变了不少的感觉。”经纪人翻着手机跟她闲聊，“是不是有种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欣慰。”
“算是吧。”
小嶋的笑容稍微舒畅了不少，经纪人的“欣慰”一词就像是给了她解释的出口，让她一直怪异的心思变得略有平静。
可当手指在屏幕上一个拔划，刷出了新的推文内容时，小嶋的笑容又一次凝固在脸上。
那个人的收藏界面里，自己曾点赞过的推文好好地留在屏幕上。
渡边是好看的，她的那张新发型照片也是好看的，是以转发点赞的成员和同事非常多，有的甚至还写了一大串话表达惊艳之情。
可偏偏就自己那个简单的一句“可爱”留在了她的收藏界面里。
胸口雀跃的厉害，像独独自己一个人得到了吝啬鬼的偏爱。
这样的情绪……只是欣慰吗？
这样的示意……只是尊敬吗？
这不对。
这不应该。
但是……
小嶋阳菜低着头死死盯住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大大的耳朵从下垂的发丝间钻出来，颜色如同熟透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