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活无关(二)

京都的老树上刚落下一片红叶,一场拍摄便宣告结束。

 

林徹监督的一声CUT后,沢尻还抱着渡边的身子没有松手。

 

耳边的哭声已经停止,但那漂亮的女人仍把自己搂在怀里,从外人看自是缓解入戏情绪的正常反应,但对于渡边而言却又多了几分不知所谓的尴尬。

旁人只看得见两人保持着动作在舒缓情绪,只有渡边知道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那位前辈给揉碎了。

她肩头被对方搂紧,那人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仿佛一只护仔的孤狼——拥在怀里的,便谁也不给。

 

在这个紧密的拥抱里,渡边不好意思睁开眼让两人动作中的突兀暴露出去,可偏生在这闭着眼的昏暗里,她又似乎看见一些恍惚残影。

 

江户城的石垣和三叶葵的徽章纹路,枯枝池塘旁的一抹绯色衣角……

陌生而少见的种种记忆,穿过积了灰的岁月朝她滚滚而来,还带着古朴的余香和烟尘,让她看不清明。

 

她忽然感到疼,不是之前道具刀戳到后背的疼,也不是沢尻把自己抱得过紧而导致的微痛。

是从喉咙下三寸靠左的地方,隐隐地扯开一道伤疤的疼。

 

那是不舍得。

她还没想好怎么描述那种感觉,脑子里便给出了胸口泛疼的原因。

——那是因为不舍得才会有的心疼。

 

这就是所谓名女优的演技感染力吗?所以才会把自己也带入角色一起悲喜?

渡边给自己找了个合理一点的解释,暗自佩服抱着自己的那位前辈。

 

耳边渐渐传来场务的脚步和说话声,那紧抱着渡边的手也在此时慢慢松开了力度。

渡边配合地睁开眼,对上的是沢尻哭红的眸子。

 

对方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哭痕,已经不再搂着自己的手正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纸巾,慢慢擦着还在流个不停的泪。

渡边看着她蹙起来的眉头和抿紧的嘴唇,胸口有不合时宜且不知为何的疼惜在泛滥。

 

演员在入戏之后,有时候也会出现这样收不住的情况,可这对于沢尻来说很少见,是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渡边更是不知所措。

监督在远处给渡边示意,让她说点什么以帮助沢尻平复一下心情。

 

“对不起。”

张开嘴巴,有点发涩的喉咙让她半天后才吐出这一句。

她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好像欠那个人很多话,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词。

 

结果还在抹眼泪的沢尻听到她的话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这句话、呜、答错了、呜、越听越觉得美代好可怜的……”

她用还有点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渡边,眼睛流着泪,嘴角却忍俊不禁地弯成笑脸的模样。

 

志摩真的会对美代说这句话么……

这分明是志摩心疼美代,却又一不小心用了渡边麻友的思维说出来的话而已。

满满都是可爱而纯粹的美好关心,不见一点来自于志摩角色的悲苦。

 

看着沢尻边哭边笑的模样,渡边懵乎乎地,不知自己说错了哪里。

于是下意识求助地扫了眼监督的位置,对方朝她点点头。

 

其他不提,至少让沢尻顺利地从美代的角色中抽离出来了。

监督放宽了心思,转身让其他人准备下一场的拍摄,一边吩咐让演员们休息。

 

“疼吗?”

渡边跟在沢尻身后在休息区的躺椅处坐下,对方便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

有点粗的嗓音意外地好听,即使带着哭过后的浓浓鼻音,也是爽朗如秋日晴空般的自在舒服。

 

“不是很疼。”

手不自觉地碰了一下刚才被戳到的胸口处,渡边轻轻一笑,乖巧的样子看一眼就让人心软。

 

沢尻盯着她的笑容,瞬间晃神。

 

是了,那个神态。

刚才自己抱住她时,那泪眼朦胧中突然闪现的笑容……

跟面前这位女生莫名的相似。

 

摇晃的烛光与纸窗上不停冲撞的飞蛾影子,孩子的啼哭与孤零的金鱼,有着抚子花印纹的粉色折扇……

那些是什么,沢尻不知道,明明什么都没看清,却又像什么都记得。

 

在抱着那人死去的身体时感到彻身切骨的空落,胸腔处的疑问声一阵高过一阵。

 

我是否曾失去过谁?

在很久很久的以前?

 

爱别离,求不得。

我是否曾被如此折磨过?

 

直到看到这人刚才的笑容,一切才像是做了解答。

 

“大人您与别人是不同的。”

清冷的声线如幻觉般在耳畔响起,卷裹着大批清晰的痕迹扑面而来。

 

是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却又记得了。

 

沢尻看着那人眉眼,将舌尖泛起的酸涩吞回去,伸手去拿旁边的水杯。

哭得过猛容易口干,她顺手拿起一个杯子后仰头就喝了一大口水。

 

喝完之后一个转头,才发现渡边呆呆地看着自己发愣,那眼底奇怪地有种沢尻之前所不曾见过的光,让她吓了一跳。

她演过太多戏,知道那种眼神要用“深情”来形容。

 

即使作为演员知道该怎么把自己之前的情绪用演技藏好,但一贯处变不惊的心底还是开始慌乱,她咽下口里水,做出吃惊的样子问道。

“诶?我喝了你的杯子吗?”

 

对方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摇摇头,说出让沢尻哭笑不得的话来。

“对不起。”

 

“你再说对不起信不信我还哭给你看。”

“对不……好的。”

无奈又好笑地调侃一句,才算是得到渡边一句磕磕绊绊的回应。

 

她看着那人乖乖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尝试去搭话,一颗心忐忑又瑟缩到小心翼翼。

“是第一次演死去吗?”

“是。”

 

“美代可是一直都死着呢。”

沢尻的声音在渡边耳边响起来,她转头看去,那人一眼无所谓的样子,就像在说不相干的杂谈。

 

渡边看着她淡漠的侧脸,恰到好处的五官勾勒出难以挑剔的侧脸线条,这个人高不可攀的气质就连在这杂乱的片场中都挡不住。

转回头不再看那位前辈,渡边没有说话,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水。

秋日的阳光柔和,洒在身上很是暖和。

 

自觉从未活过的人,谈何生死。

她懂。

在看见那人仰头饮水时微阖的眼角时,她便懂了。

 

那个动作。

像极了她在浴室里闭目默泪的模样。

 

所以才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您哭了。

 

“请活下来。”

杯子放回桌面,热水在空气中晕染开一团白色的雾气,沢尻盯着那团水汽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在渡边接下来的话中把视线移回对方的脸上。

 

“请活下来。”像是怕沢尻听不见般又强调了一遍,渡边转过头来,素淡的妆容下是可爱的脸庞。她朝着沢尻绽出一个笑容,细小泪痣在秋日阳光下分外清晰。

 

不等沢尻的回答,那人朝她一个微微低头示礼,唇角间吐出一句话。

 

“大人,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她睫毛低垂,在阳光下投出好看的阴影,清冷的声线有礼谦卑又极富大胆肆意的温柔。

 

沢尻先是一愣,随即淡淡一笑,眼底涌出暖色的光,将手递到那人摊开的掌心里。

还是熟悉的温度和掌纹回路。

 

你终于答对了呢。

志摩。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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